北京西郊,从八大处到植物园这一带的山丘,习惯上称作西山。西山风景名胜众多。由于距离城区不算太远,交通尚属方便,又处在山区与平原的交汇点上,登高望远,视野极为开阔,所以西山历来是京城文人雅士的游览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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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自从1903年第一次到北京以后,就与北京西山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他的有生之年,齐白石看西山、画西山、无数次游览西山,创作了大量以西山为主题的画作、诗作与篆刻作品。
齐白石第一次到北京,是在1903年。那年他四十一岁。齐白石早年在家乡湖南湘潭当木匠,后又给人画像谋生。先后拜胡沁园、王闿运等人为师,学画、学诗、学篆刻,但是直到四十岁之前,他的足迹都没有离开过湖南省。1902年秋天,齐白石的好友夏午诒从西安写信来,请齐白石去教其小妾画画,并且预先把学费、旅费都汇寄给了他。
齐白石于1902年农历十月初动身北上,十二月中旬到了西安。在西安呆了三个来月,夏午诒要进京谋求差事,邀齐白石同行,1903年农历四月初五,他们一起到了北京。
那时候正值春末夏初,是北京最富生机的时节。对于这次进京,齐白石后来在《白石老人自述》里回忆说:“三月三十日那天,午诒同杨度发起,在陶然亭饯春,到了不少的诗人,我画了一幅《陶然亭饯春图》。”
查齐白石《癸卯日记》,他到京时间是农历四月初五的傍晚。所以“三月三十日”这个日期应该是白石老人记忆有偏差。但是陶然亭饯春这个事确实是有的。在《癸卯日记》中,齐白石也有相关的记载:“(五月)六日,早之陶然亭,画其图。为完夫作《饯春图》一。”
齐白石画《陶然亭饯春图》,具体画的是什么风景呢?齐白石在《白石老人自述》和《癸卯日记》中都没有说,而这幅图也早已下落不明,因此其内容成了一个谜。好在齐白石后来不止一次地在诗作中提及此事,为我们提供了线索。比如他在1933年出版的《白石诗草二集》中,有题为《京师杂感》的组诗,其中一首写道:
羞人重见老僧闲,强上陶然举步艰。
朱棹碧栏俱认得,曾安纸笔画西山。
在另一首题为《京师秋景图》的诗中,齐白石又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十载三朝万事空,拈毫愁画落霞红。每欲思驾葛天上,一笑欢居芥子中。鬼道曾经关命数,人穷不必怪诗工。陶然亭在西山好,且看鸦归向晚风。这些诗句无不在告诉我们,齐白石当年在陶然亭所画的正是西山晚霞的美景。
旧时北京城里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所以从北京城里看西山,少有遮挡。“燕京小八景”之一的“银锭观山”,就是从什刹海银锭桥上观赏西山。当时北京城以“前三门”城墙为界,分为北边的内城与南边的外城,银锭桥在内城北部,外城居民要看西山,自然是去陶然亭更为便利。
西山环境幽雅、空气清新,在齐白石心目中无异于世外桃源。他刚到北京那几年,由于没有固定住处,曾经辗转在几个寺庙里居住。齐白石在一幅《梅花》画上题诗,反映出对西山的热切向往:
佛号钟声烦恼场,僧房清净话荒唐。
此心已在西山麓,梦里梅花绕屋香。
齐白石第一次去西山的时间不可考。1922年十一月,齐白石长孙秉灵病逝。秉灵去世后的某一年,齐白石去游西山,路过玉泉山,他听到泉流呜咽,想起秉灵,写了一首诗纪念。根据手稿所记时间,这首诗写于1924年至1926年之间。由此可见,那时的齐白石已经多次亲身感受西山之美。
即使后来多次游览西山,到了老迈衰弱、行动不便的年纪,“看西山、画西山”依然是白石老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大乐趣。他有一首题画诗写道:
愈老愈痴顽,儿扶举步艰。
鸟鸣疑笑我,再四看西山。
齐白石看西山可以说是百看不厌,即便在不以西山为主题的画作上,他也会题写吟咏西山的诗句。在1926年绘制的《西城三怪图》上,齐白石题写了一段长跋和两首绝句,其中两句写道:“扪心何有稀奇笔,恐见西山冷笑人。”
1917年农历五月,年已55岁的齐白石,为躲避家乡兵匪之乱,孤身远赴北京,尝试以卖画刻印挣钱养家。当年九月,他听闻家乡乱事稍定,遂出京南下。十月初十到家,家里人避兵在外,尚未回来,湘潭茹家冲的家里,早已被抢劫一空。次年,家乡兵乱,比上年更加严重得多,土匪明目张胆,抢劫绑架,吓诈钱财,稍有余资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栗栗危惧。一些坏人散布谣言,说齐白石发了财,“有被绑票的资格啦!”齐白石听得胆战心惊,只好趁着邻居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带着家人,到位置十分偏僻的亲戚家躲避了一年,吃尽苦头。
1919年农历三月初,齐白石第三次来到北京,开始了他的“北漂”生涯。此后,一直到1957年去世,齐白石始终把自己的家安在北京。在这段时间,他游览最频繁的处所,还得数西山。
定居北京,在齐白石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何况1919年时他也已年近六旬,连孙辈都有了好几个。所以最初几年,他每年都会回湘潭,甚至一年往返多次,侍奉老父老母,与妻儿家人团聚。但回湘并非易事,一方面军阀混战,南北道路经常不通;另一方面,家乡匪患未息,人身安全没有保障。1925年春,齐白石就曾回南探视双亲,人都到了湘潭县城,但由于乡下人传说他很有钱,他怕土匪谋害,最终没能回家,而是直接返回北京了。
这种有家不能归的心情,当他登西山之时,总会油然而生。他在《登西山绝顶南望》诗中写道:
衡湘归路漫漫,南望无际云寒。
看尽世间风景,不如两字家山。
“归路漫漫”不仅仅指路途遥远,而是还暗含着上面所说的那些因素。齐白石登西山而望故乡的情感,在《望云》(并序)这首诗中表达得最为深挚:
一夜,梦读苏东坡“死后犹忧伴新鬼”句,感动涕泣,因泣而醒,泪犹盈眶。明日游西山,登其巅,南望浮云,有思亲舍。
拖筇北上复何求,我亦中年万事休。
老鬼画符时不合,故山埋骨死犹忧。
省亲安得云为马,饮水何妨颈似牛。
年少清平欢乐事,等闲赢得泪盈眸。
步入老年的齐白石,在游览西山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早年的人生经历,怀念自己的童年生活。
1936年春天,在杏花绽放的日子里,齐白石游览西山,写下了题为《西山看杏花忆家山杏子坞》的诗作:
人生能吹几番风,一瞬皤然七四翁。
杏坞老枝应记得,也曾看过牧牛童。
这诗里的“杏坞”,指的是齐白石老家杏子坞,“牧牛童”则是齐白石自己。齐白石8岁的时候,家里让他去外祖父的私塾里上学,读《三字经》《百家姓》,并在这期间爱上了画画。这大概是他童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读了不到一年的书,因生活穷困,他不得不被留在家里帮着大人做点事,就此辍学了。齐白石当时只有9岁,所谓帮家里做事,无非就是上山砍柴。11岁那年,家里养了一头牛,齐白石就一边砍柴,一边放牛,顺便捡点粪,还要带着刚满三岁的二弟一块儿去,由他照看。
1936年,已届七旬的齐白石在北京西山看杏花,回忆童年在杏子坞的这段往事时,应该是恍如隔世、百感交集。
齐白石喜爱北京西山,不仅在有生之年频频游览、不断为之绘图题咏,而且还早有计划,要在百年后长眠于此地。
在1933年出版的《白石诗草二集》卷八中,有一首题为《示往后裔孙》的诗:
衡湘空费卜平安,生既难还死更难。
向后有人收白骨,荒烟孤冢问香山。
诗后自注曰:“香山有万安公墓地,吾决买穴埋骨。”据张次溪回忆,此诗标题一作《示后裔》,后二句一作“后裔倘贤寻旧迹,张园留像葬西山。”虽然后两句说法不一,但百年之后埋骨西山的大意是一致的。
齐白石明确流露出想要长眠北京西山的意图,这是较早的一条记录。
1936年清明节前数日,齐白石应邀到张篁溪的张园游览。张篁溪与齐白石同为王闿运门下弟子,交游颇多;张篁溪之子张次溪为齐白石弟子。吃饭的时候,齐白石谈起自己最后的归宿地,希望在西郊香山附近找一处生圹,以备百年后埋骨。当时在座的有杨云史、陈散原(陈师曾,陈寅恪之父)、吴北江等几位好友。齐白石恳请大家题词,预备他年之用。
这之后,白石老人又产生了在陶然亭营建生圹的念头。1942年初,齐白石委托张次溪同陶然亭慈悲禅林的住持慈安和尚接洽,最终以送一百块钱、画一幅《达摩面壁图》并题写“江亭”两字横幅作为报酬,取得了亭东一块地皮。齐白石还特地写了一张字条给张次溪,上道“百年后埋骨于此,虑家人不能遵,以此为证。”后因陶然亭改建公园,原有坟墓都须迁走,他的生圹也就无形取消了。于是齐白石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西山。
1953年,张次溪将其父张篁溪的遗榇从城内迁往广东同乡叶恭绰的西山幻住园。白石老人知道这个消息后,让张次溪帮他“在幻住园中乞得一席地”。据张次溪回忆,幻住园在四平台北,面对灵光寺,是西山胜境,为叶恭绰的别墅。园内隙地,除了叶氏家族的几座坟墓之外,原只有罗瘿公附葬其中。张篁溪与曾刚甫的迁葬,是叶恭绰笃念旧交,所以允许了张次溪的请求。张次溪受白石老人之托,再去向叶恭绰商量,叶恭绰慨然答应。白石老人知道事已办妥,高兴得很,画了一幅《幻住园图》。
1957年9月齐白石去世后,最初是葬在魏公村的湖南公墓。安葬白石老人的这块墓地,也是老人十余年前自己选定的。1944年,老人的继室胡宝珠女士去世后,齐白石便在胡宝珠的墓侧,为自己留下了一处墓地。齐白石生前,就在两处墓前各立一块墓碑,上面写着“继室宝珠之墓”和“湘潭齐白石墓”。篆体的碑文均出自齐白石之手。
数十年后,魏公村湖南公墓一带建起了大片居民楼。齐白石夫妇墓屡遭破坏,其后人联名致信文物部门。2013年6月底,齐白石夫妇墓迁移至北京香山的金山陵园。
似乎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就这样兜兜转转、几经周折,在去世半个多世纪以后,白石老人到底还是圆了长眠西山的梦想。
(原标题:齐白石与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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